若陛下想立的本就是长公子,却迫于流言压力而提前下诏册立,长公子恐怕会将此归功于流言,进而怀疑陛下原先确有废长立幼之意,依然会令父子间生出嫌隙;
而若陛下,原本真有立九公子为太子之意,亦让九公子有了同样的期待
恐怕,无论陛下最后立长还是立幼,皆会伤及长公子兄弟二人情谊,甚至反目成仇
想到长公子与九公子素日的兄弟情深,蒙毅只觉一阵头痛欲裂——九公子固然并非陛下亲子,但九公子乃是仙童降世,事关仙人之事,岂可以人世间常理忖之?
但有一事,他是一清二楚的:散播这流言之人,必对两位公子之兄弟情谊心知肚明,亦对陛下如今重视民心一事了若指掌,这才想出如此阴毒之计,以让陛下父子三人,同时陷入煎熬之中。
自古以来,王族权力之争,将撕毁一切父子兄弟亲情伦理
他愁眉苦脸暗叹半晌,忽然想起一事,急忙看向起身来回踱步的君王,低声提醒道,“陛下,此事切不可让长公子与九公子知晓,臣担心,若是”
嬴政却抬眼看了看他,摇首道,“世间流言随风而散,风之所至,流言必亦所至,这小小的咸阳王宫,如何锁得住风声乱语?”
说着,他便负手迈步,缓缓朝殿外走去。
这突如其来的流言,虽暗藏挟裹民意逼迫君王立储之意,但也算歪打正着了。
嬴政如今迟迟不下诏立太子,正因有些举棋不定,却不想与群臣提及此事,以免扰乱朝堂之心。
按理说,扶苏是他寄予厚重希望的长子,天然便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他亦一直看好这孩子。
扶苏先前虽然有些仁弱,如今跟着自己与张良学了些处世治国韬略,却已愈发坚毅果敢,若由他来做大秦储君,自是合格的——正因有心栽培这孩子,他才会让张良做他的太傅。
可随着明赫一天天长大,他亦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出于疼爱幼子之心,还是怀着“明赫来自仙界,可知后世之事,所思所想远比扶苏更长远”的心态,开始在二人之间犹豫起来。
相比之下,年长九岁的扶苏自然更为稳重得体,但前些日子关于废分封一事,扶苏有些瞻前顾后之犹疑,而明赫却兴高采烈赞同废分封行郡县。
此事,愈发让嬴政看明白:扶苏之本性,确是温良敦厚之人,他不忍来日即位后,让兄弟姊妹失去封地与爵位倚仗;
但扶苏这分善意,亦注定了他若即位,指不定会在国中那帮宗室贵族的劝说下,改诏废除郡县制而重立分封。
换而言之,扶苏偏于保守的执政理念,终究与他试图一步步清除沉疴之理念南辕北辙,来日恐会带领大秦,再次走向周王朝之覆辙,这是他绝不愿看到的。
而若是明赫即位,定能矢志不渝按照他规划出的大秦未来道路,一步步带着臣民前行落实。
这一点,嬴政是深信不疑的。
但若立明赫为太子,不但会招致群臣激烈反对,亦定会让扶苏伤心不已,而以明赫之性子,每每声称要为父皇挣很多钱的他,恐怕亦不会感到半分开心
难得陷入左右为难的君王,便这般翻来覆去比较着,幽叹着,不多时便已来到园子中。
已练完武术师傅布置的任务、正在与韩信嘻嘻哈哈举着木剑乱挥的明赫,在宫人的请安声中,急忙惊喜转身朝父皇奔去。
嬴政命人带满脸灰土的韩信前去重新梳洗后,便挥退旁人,牵着明赫慢慢在园中散步,本想试探一番小家伙的心意,话到嘴边,却又换成了旁的家常话。
他在思考,该如何措辞,才能不伤害小家伙与扶苏的感情。
正所谓父子连心,虽然君王的面色一如既往和煦温暖,言谈间亦毫无异常,对父皇无比在意的明赫,却依然敏锐地仰头奇怪问道,
“父皇,您今日是有什么心事吗?如果您遇到不开心的事,一定要跟孩儿说一说哦”
嬴政看着他童真无邪的清澈眼神,不由俯身将小家伙抱起,摸着他的小脑袋,慢慢斟酌着措辞,
“朕不知,扶苏可适合做我大秦太子?”
“啊!?”,明赫茫然抬手摸了摸父皇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再转头四周看了看,疑惑不解道,“父皇,您是在问孩儿吗?”
嬴政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颔首道,“正是,朕听闻,咸阳城中近日流言四起,世人皆称朕有废长立幼之意朕一时亦不知,吾儿与扶苏,何人能成为大秦更好之储君”
话音未落,明赫已气红了小脸,急声呼道,“父皇,那都是旁人胡乱说的,您千万不能信啊!阿兄是长子,是您之亲子,更有信士爱仁之名声孩儿是幼子,是您之养子,断不能与阿兄相提并论啊,您千万不能把孩儿放在储君的位置考虑啊”
说着,他在心中悄悄发誓道,“可恶,有人竟想算计扶苏的皇位!既然如此,我一定不能让父皇知道我也是他的亲子,这事,必须捂得严严实实的”
嬴政轻轻一下下顺着小家伙的头发,无奈之下又有些释怀,小崽对父兄是何等赤诚之心!
既然开了头,倒也无甚再迟疑的,他便将自己担忧扶苏来日即位、会改弦更张一事,细细说给小家伙听,然后温声总结道,
“但若是数十年后,由吾儿明赫即位,朕相信你绝不会改郡县为分封。此事,关乎我大秦基业兴衰存亡,关乎天下生民安稳动乱,朕断不敢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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