阐教弟子已经生出退意。
一生都在为商东征西战,镇压边境的闻太师扶着墨麒麟站直身体,重新穿戴好盔甲,自亲兵手中接过战鼓,重重敲响了进攻的讯号。
金色的大鹏自战场上空飞过,乘着风,掠过云,将隆隆战鼓与长鸣号角抛在身后。
商音垂眸,看着怀中琵琶,轻声道:“西岐。”
“我们去西岐。”
……
大鹏循着血气,飞过姬发曾经热闹如今寂寥的府邸,而后追着轩辕剑的气息,盘桓在伯邑考府邸上空。
商音垂眸注视着凡间的喜怒哀乐。
因为姬发的死亡,西岐上下再也没有了对峙混乱的理由。
但伯邑考却并不开怀。
他收殓了姬发的尸体,拔出了那把人皇剑,端坐在静室内,看着这把轩辕剑怔怔出神。
他的父亲是周王,却死在前线,死在周丞相的有意算计之中。
他的胞弟是天子,却死于人皇剑,死在因为他推开的那扇门后。
他的近臣效忠于商,亲手击杀了他的胞弟,却非死于西岐报复,而是死在所谓的天道降雷,死前没有任何不甘,唯有机关算计目的达成的坦然慷慨。
似乎每个人都有他们的位置,每个人都在这场战争之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那他呢?
西周呢?
亦或者,生活在这片土地之上的万千百姓呢?
窗外的光被拉成细长的一条,折叠着映在轩辕剑的剑身之上。
是吗……就连阳光,都愿意照耀着轩辕剑啊。
伯邑考缓缓起身,身形晃动了一瞬,抬手抵在桌沿处站稳身体。
他打开房门,走出静室,走到门口候着的周臣面前。
鬓角竟生出白发。
他也有他应该去做的事。
作为人族,作为西岐的长公子。
……
商音不再多看,也没有拿走轩辕剑,而是抬手拍了拍大鹏的脖颈。
她落在曾经与伊弦相守几载的府邸前,正欲推门,却在门栓处抽出一支开得正盛的桃花。
她于是不再推门,而是折了桃花,挽起长发,任由桃花柔软的花瓣亲吻自己的发丝,偶尔落下一片,轻抚过她的肩头。
商音转身,身边跟着眼神好奇的大鹏,朝着街外走去。
西岐的百姓被阐教的仙人惯坏了许多,在吃完了阐教仙人提供的粮食后,迟迟等不到新的粮食,正聚集着哭喊,闹哄哄的一片。
但是很快,便有士兵过来疏通,面容稍显稚嫩的小官扬声大喊,拼命解释着朝中新发的命令。
身边是一袋袋粮种。
但此时根本不是播种的时机,西岐的百姓们注定要守着发下来的粮种,饿着肚子熬过播种季前的日子,才能看到曙光。
商音静静看了许久,看身强力壮的汉子们大哭没有活路,看早知如此的老人们叹息摇头,看眼神懵懂浑然不知的孩童……
而后,她在街道人群的对面,看到了收敛一身灵力,同样注视着这些人族的老子。
他看上去比一般的凡人都要苍老许多,身形瘦小,手中紧握着一把拐杖。
隔着人群,老子也看到了商音。
他却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移开了视线,只当做什么都不曾看到。
就像他明明看到了伊弦手中的轩辕剑,明明知道轩辕剑足以无视天道护佑击杀姬发,却选择袖手旁观。
……
大鹏再度展翅,飞上高空,这一次,他朝着朝歌的方向飞去。
商音看到了女娲。
人族之母只是穿着最简单的布裙,荆钗簪发,手臂间挎着一个小竹篮,里面躺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形的泥偶。
她的唇角溢出血色,却全然不为所动,低头俯视平静的湖水水面,抬手捋过鬓边的发丝。
“我可有违背天意,出手相助殷商?”
“我可有插手人族战事,阻挠封神?”
“你让我不满帝辛,降罪于商,我可有推脱?”
“只是如今,西周不敌成汤,阐教不敌截教,天命不敌人心,与我何干?”
“至于红绣球……呵,混沌灵宝生而有灵,白狐与帝辛姻缘相连,白狐护帝辛之心迫切,因而牵动红绣球飞往,又与我何干?”
女娲沾水的手指轻点在泥偶的脸颊边,那两个泥娃娃像是有灵一般,齐齐扬起唇角,笑容讨喜又可爱。
女娲也笑了。
她直起身,朝着女娲庙的方向走去,脊背挺直,步履从容。
“大道在上,我女娲行事,桩桩件件,问心无愧。”
“你若要罚,便来。”
“但,吾不服。”
在女娲庙的门缓缓关闭之际,商音看到女娲回过身,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垂眸一拜,唇角含笑。
……
终于,大鹏载着商音,降落在朝歌。
朝歌的百姓都被疏散回自己的家中,唯有商王所在的王宫一片砖瓦狼藉。
巨大的九尾白狐幻化出原型,身上原本蓬松又漂亮的长毛被削地秃一块断一片,被血浸染,结块成乱七八糟的一只。
甚至连尾巴都断了三条。
但白小九却笑得很畅快,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并没有赢杨戬,但他也没有输。
青丘的狐狸,站在这里,面对阐教第三代最优秀的弟子,一步都没有退。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