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一愣,本想说那二人实在是脸皮够厚,行事毫不讲究,这般想着,却骤然明悟。
为何西方二圣如此行事多年,却从来没有惹来真正的祸患?
是因为他们看似行事贪婪,令人生厌,却总能把握住那种恶心人却又不至于逼迫至绝境的度,且毫无圣人包袱,说道歉就道歉,见势不妙直接遁逃,从未有意气之争,从不掺和无利益之战。
他们表面被洪荒生灵看轻,但细细想来,西方二圣却从未在洪荒真正树敌。
就连被他们撬走过截教弟子,脾气一向直率火爆的通天,在提起西方二圣时,也不过是皱眉嫌恶说几句,不会当真提着剑不死不休打去灵山。
那两人的确是口绽莲花,但这种凡事不做绝,处处和稀泥的行事,也是一绝。
“西方二圣,乃是如今圣人之中,最能看透局势优劣,且最会把握机会者。”
“也是圣人之中,最有破而后立,改派立宗魄力者。”
鸿钧想起接引与准提在封神之战中的果断抽身,眼中甚至浮现出赞赏。
“所以,此番祂抛出的橄榄枝,西方教没有不接之理。”
女娲思忖片刻,反问:“接引与准提若当真是聪明人,就能从老师之事中得出教训才是。”
天道与道祖鸿钧闹掰这件事,在圣人之中根本算不得什么秘密。
毕竟偌大一个紫霄宫说消失便消失,商音与鸿钧又毫无遮掩之意,通天知道了,三清便知道了,女娲和西方二圣自然能明白。
鸿钧挑眉,也反问了一句:“他们当初成圣欠下的誓言债,可还清了?”
女娲想到西方二圣欠下的那四十八大宏愿,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
但立教容易,有天道相助的西方教若想要夺取道教根深蒂固的气运,唯有量劫。
“那便是又一场量劫了。”女娲叹息出声,“只盼祂行事不要过于偏激,再造杀孽才是。”
鸿钧倒了一杯酒,又尝了尝,决定等下带一壶回去给商音,放下酒樽时,语气很是轻描淡写道:“不必担忧。祂心魔根重,比起以往,行事只会因为顾忌失败而变得畏首畏尾,慎重过度。”
“极好糊弄。”
鸿钧推演片刻后,道:“若接引与准提找上你,不妨告诉他们,想要拿到好处却不被天道裹挟,不如试着去说服天道,控制此次量劫应劫者之数。”
“此番量劫动荡若是过大,恐会牵连天地巨变。何不选出代替者背负气运应此劫难,看那天地气运,最终归属于道,还是西方?”
人王帝辛寿尽之日,并没有众仙想象中的天地悲恸,反而晴空万里,日耀大地。
王宫之中,年轻的帝王面带悲痛,双手将祭品奉入青铜巨鼎之中。
他的父王一生执剑,一生负重,做到了无数人族先辈甚至从未想过的事,他的面前也总是有那样一道身影撑着天,踏着地。
但未来,执剑者,撑起人族者,便是他了。
他能做好吗?
他能守住吗?
他能让父王满意,让臣民信服吗?
高高卷起的火舌吞噬青铜色的大鼎,一时间天地变色,金光漫天。
人王的魂魄自王宫寝殿中走出,腰间卸下了轩辕剑,肩上的人族重担也被子孙后代接去,唯有灵气绕身,金雾缭绕。
人族的气运,殷商的国运,天地的反哺,在一瞬间朝着帝辛狂涌而去。
不再是孤注一掷的担负,而是温柔而眷恋地给予。
它们推着帝辛离开这片土地,这片天地。
从今往后,他便只是帝辛。
将会拥有帝辛的另一段人生。
自由而热烈,张扬且肆意。
帝辛习惯性地抬手抚向腰际,却摸了个空,反应过来后,魂魄恢复到最巅峰时期的帝辛摇头哂笑。
“接着——!”
帝辛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抬眸望去,一道锐利的剑光划破苍穹,直直朝向他袭来。
他挑眉,抬手握住了这柄性情颇为桀骜不驯的长剑。
已经成为青丘狐帝的白小九一身王袍,抱着一只毛乎乎的小狐狸崽,靠在朝歌王宫的殿门旁,朝着帝辛招了招手。
白小九外表没有任何变化,也不知道当初断了的三条尾巴有没有长回来,但帝辛好歹是从这个曾经的学生身上,看到了还算像样的王者之气。
他低头看向手中长剑。
这柄剑和轩辕剑的重量长度都十分贴近,只是触手的感觉却并不如轩辕剑浩渺深邃。
——当然,这世间不会再有任何一把剑,足以媲美轩辕。
白小九并没有靠近这场天地对帝辛的欢送,而是扬声高喊:“这剑传了挺多地方,我也不知道都到过谁手里,但反正就是给你的——帝辛手里,怎么能没有剑?”
商音坐在朝歌的城墙之上,鸿钧站在她身侧,远远的,看到帝辛手中长剑。
他们在那柄剑上看到了通天的凛然剑意,看到了女娲的温和慈爱,看到了众多截教弟子一个传一个留下的修道经验,看到了姜子牙手指划过时的叹息,看到了申公豹抢过长剑得意留下灵力的笑容,甚至,看到了从来没人读懂的元始赐福,看到了老子轻点在剑柄之上的人族教义……
不论封神之战是如何的天地量劫,但在量劫结束之后,敌人,对手,同伴,友人,全都融进在逝去的时间里,化作史书之上记载的文字,镌刻在苍穹大地上蜿蜒出传奇的痕迹。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