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是力量,亦是火种。
是燎原之火,一旦燃起,便再也无法被遏制,被熄灭。
武后抬起手。
这只手,从前也是手指纤长,莹白如玉,指尖染豆蔻。
如今它在岁月中被雕刻出痕迹,不复当年的肌肤细腻,却握住了生杀大权,平静之下,是翻云覆雨的力量。
她已经老了,难道至死,都无法坐一回自己吗?
她不信,也不甘。
“史书记载皆为身后事,功过也自有后人评说。”武后看着面前的雕龙御座,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一生,“怕什么?”
“我要我的名字写进帝王本记,写在人族的历史之上。”
商音侧目,看到武后身上越发浓重的人皇之气,也看到人族气运试探性地缠绕在她的身侧。
面前的女子,的确有别于商音见过的其他女子。
她没有女娲柔软的爱怜慈悲,没有白骨的懵懂惊诧,也没有王母的傲然锐气。
她就像是被打磨过的玉剑,通体温润却质地坚定,看似脆弱却锋芒毕露,她燃烧着野心,所以一往无前。
商音忽然开口:“如若失败,生死牵系你身者皆会万劫不复,你是否真的不曾犹豫迟疑,举棋不定过?”
商音看着须弥天时,每一个举动,每一个想法,都在迟疑,甚至隐隐逃避。
压在她身上的责任太重,重得她每一个决定都不敢妄定。
却始终看不到须弥天正确行进的方向。
武后笑了。
她可有犹豫迟疑过?当然有。
她可有举棋不定过?当然有。
但她问道:“何为对,何为错?”
商音想要回答,却发现自己竟然当真无法界定正确与否。
武后的眼中是分外平静的坚定:“当下生,日后死,这种选择本就没有对错可言。”
是选择如今生灵的存活于世,还是选择一条艰难却令将来生灵的岁月承存?
“若我这一步输给礼仪世俗,将来亦会有同我一般不甘者踏前这一步,走我未完成的路。”
“若我赢了……”
武后抬眸,目光灼灼。
“不论史书如何谩骂,祖宗礼法如何叫嚣,我都已然坐在这把椅子上。”
“世人便知,后人当知,女子——”
“亦可称帝。”
商音沉默许久后,缓缓道:“看来你已经有了决定。”
武后眼中的火渐渐平静, 隐没于眸光之下。
商音看着武后,想了许久。
她或许的确少了一些魄力。
什么时候,她做事开始变得如此畏首畏尾,思前顾后?
也开始计较正确与否,利益得失?
商音轻叹出声,而后微微一笑:“那么,我等便在云端之外,静候女皇登基。”
来看看,这泱泱大唐,能否真的出一位旷世女帝。
“到那时,或许我们还会再见。”
来见人皇。商音自含光殿走出,察觉到悟空的气息,微微一愣,转身看向含光殿之上。
抱着酒坛子的悟空正巴巴看着她,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商音失笑,抬手朝着悟空招了招,示意他下来一起走。
悟空便拎着酒坛子一溜烟出现在商音身侧。
商音挥袖隐去两人的身形,在夜色笼罩的殿宇间缓缓而行。
她笑问:“你师父不是要去开导你?怎地开导到我这里来了。”
悟空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道:“师父讲的我听得半懂不懂,然后……”
商音挑眉:“然后?”
悟空举起手中的酒坛子:“师父就连酒都没喝,让我来人间找师母了。”
商音噗嗤笑出声来。
说实话,鸿钧的性子和那张嘴,的确不擅长开导谁,耐心也的确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当然,商音有理由怀疑,大概、或许、有可能是悟空的问题将鸿钧问噎住了,这才挥袖走了。
商音于是顺着问悟空,他同鸿钧都说了些什么。
悟空老老实实转述了一遍,顺便又把唐僧的那段话又说了一次。
讲真,那老和尚平日里啰哩吧嗦的,悟空其实没记住几句,但大抵是当时真假美猴王的事对悟空的冲击太大,时隔多年,悟空也仍然记得唐僧说那段话时的神情。
而且悟空看了眼商音,迟疑着挠挠耳朵,而后问:“师父和师母的力量应该比圣人强很多了……为什么不直接对付祂?”
悟空其实本来没有意识到,是后来不断在想鸿钧最后问他是否要做这个执棍者的问题时,忽然想到的。
如果圣人们是利益各不相同,想要护着在意的生灵,不想明面得罪天道,那师父和师母又是为什么不直接出手?
须弥天和洪荒并没有关系了不是吗?
商音抬眸看了眼三十三重天的方向,淡声道:“我曾试过。”
“但鸿蒙意识诞生于混沌之初,不曾化形,祂全部的力量都用在因果维系之上。”
“世间万物,小到曾经恩泽雨水阳光的草木,大到跳出三界的圣人,皆有因果缠绕在那青莲之上。”
“这些因果缠绕出一个巨大的茧,将祂包裹在其中,若想要伤青莲,便必须要破开这些生灵因果。”
“当初我以你师父的因果造化之道为剑,斩断人族与天道相连的因果,当我再欲往前时,灵台元神之中的警示却极其强烈。”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