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柏楠拿回属于自己的物品,没有流露出半点开心,小鹿眼黯淡得如同陨落的流星。
他将手伸进脏不拉几的校裤的口袋,拿出两个宝贵的东西——
一个,是一串檀木手链。
另一个,是他一直以来放进手机壳随身携带的“那个”。
小海管他索要手机的时候,他做了三次掏口袋的动作——
第一次,他摘掉了檀木手链,以防手链损毁,那是袁晴遥送的生日礼物;第二次,他脱下了手机壳,将“那个”留在口袋中;第三次,他用手指唤醒手机的锁屏,从屏幕底端往上滑,打开了“控制中心”,以确保拿出手机的瞬间就能打开手电筒,伪装成“手抽筋”而成的意外。
见疼爱的小老弟郁郁寡欢,卢文博开起了玩笑,想让气氛轻松一点:“哈哈,话说回来,阿楠你长成男子汉了,都能跟流氓打架了!外国有super an,spider an,iron an,我以后管你叫啥an呢?”
“……”林柏楠仍旧“低气压”。
卢文博干笑两声,搂着林柏楠的肩膀,问起了别的:“对了,你怎么不和小遥遥一起回去?唉,是我年纪大了,搞不懂当今的青少年都是怎么想的咯!”
“……”
因为太过狼狈,所以分外自卑。
因为分外自卑,所以不敢面对。
因为不敢面对,所以选择做个缩头乌龟。
这是林柏楠开不了口的心里话,他连再看袁晴遥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拼尽全力也只换来了刀伤和满身泥泞,而且,如果不是她舍身相救,他的喉咙恐怕已被小海捅穿了。
……真没用。
无论儿时,抑或是现在,他都需要她来拯救。
指腹抚摸着“那个”,林柏楠的视线停留之上,近些日子一个又一个的打击砸得他遍体鳞伤……
良久,他转眸凝望卢文博:“文博哥,我是不是……”
这个拥有小骄傲的少年,脆弱得像个一戳就破的气球,飘飘摇摇的声音轻得宛若一句讲给自己听的私语:“……特别差?”
忍住心酸,林柏楠补全了句子。
分明是疑问句,却用了陈述句的语气。
第n次心动
第二天是个周五。
袁晴遥从大清早就开始四处寻找林柏楠的人影。
她心系他的伤情, 知道他到校到得早,还特意起了个大早,可他明明来上学了却跟请假在家没太大的差别——
除了在课堂上, 其余时间她一概见不着他。
昨晚, 她谎称掉水沟里了, 找看自习的老师批了假条,跑回家换下脏校服, 趁着爸妈都不在家赶紧洗干净,而后, 飞奔去林家关心他的伤势,林平尧给她开的门,说他已经睡了。
她只好失望地掉转回家。
他今天表演起了“凭空消失术”, 她上课递过去的纸条, 他也已读不回……
她知道,他又在躲她。
晚自习下,袁晴遥背着书包径直去了林家,她敲响防盗门,不一会儿, 蒋玲给她开了门。
她双手捏着书包背带, 疯狂地挤眼睛。
在见到蒋玲的一瞬间,她两侧嘴角往下挂:“蒋阿姨, 我爸爸妈妈今晚都不在家,我不敢一个人睡,同学讲了鬼故事吓我, 我害怕!我本来打算去奶奶家过夜的, 可是奶奶报名了老年旅行团,出去旅游了, 韵来也不在家……我、我没处去了!蒋阿姨能不能收留我一晚呀?两晚也行!”
她骗人的。
袁晴遥从来没在林家过过夜,两家人的关系再亲密,林柏楠毕竟是个男孩子,没缘没由地住在林家总归怪怪的,所以,她扯了个假话。
她对魏静和袁斌的说辞是:“爸爸妈妈,我周五放学后去韵来家玩哦,晚上睡在韵来家,就不回来了。”
为了不露馅,她还提前给何韵来通了气。
她楚楚可怜地盯着蒋玲:“蒋阿姨,你别给我爸爸妈妈说,他们让我看家,我怕他们生气……”
见此景象,蒋玲招呼袁晴遥进家门,从鞋柜里把袁晴遥的专属拖鞋拿了出来,笑得优雅:“遥遥在阿姨家住几天都行,阿姨一百个欢迎。”
袁晴遥和林平尧打了声招呼,大步流星地走向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间,直奔目的地。
房门关着,她屈起手指敲门,没人应声,也没人开门。
等了一阵子,林柏楠还是毫无动静,灯光从底下的门缝溢出,说明他就在卧室里,而且还没睡。
袁晴遥又咚咚叩了两下门,她双手叉腰,抬头挺胸,俨然一副见不到林柏楠誓不罢休的架势。
静待片时,终于,房门被缓缓拉开。
轮椅上的林柏楠抬眸与袁晴遥对视一眼,移开了视线,声音干巴巴的:“你来干嘛?”
他明知故问。
他听到她和蒋玲在大门口的对话了。
“我爸爸妈妈不在家,我不敢一个人睡就跑来你家了,蒋阿姨答应收留我,你别想赶我走。”袁晴遥把脚靠在门框内边,防止林柏楠趁她一个不注意就把门给合上了。
他一万个确信她在胡扯,但向后推动手推圈,让出了空间,暗示她进来。
她眼神越过他,跳进他的卧室。
她许久没进过这个神秘得不得了的地方了,扒着门框,好奇地想要一探究竟,像根木头杵在门口……
“……进不进?”林柏楠满脸无语。
“进进进!”一语点醒了袁晴遥,她进来顺手关上了门,上下左右将林柏楠的房间看个遍,这里家具没换,陈设无异,没有小黄碟、小黄书……看不出个所以然。
她一屁股坐到床上,小声嘟哝:“没什么变化嘛,干嘛不让我进?鬼鬼祟祟的……”
实则不然——
床角放置的理疗气囊和延缓足下垂的足部矫正器不见了,搁在书桌容腿空间的自动脚踏机没影了,这些全被林柏楠藏了起来,就藏在她的屁股下面。
刚才,在听到她说要留下来过夜,他一个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慌忙移到轮椅上,把复健用的器械一个不落地收进床下,还急慌慌地做了另一件事——
把腿上穿着的短裤换成了长裤。
北方城市11月中旬开始供暖,林家铺了采暖性能更好的地暖,暖气烧得很足,热气从脚底向上升腾,浑身暖洋洋的,在家完全可以穿得清凉。
所以,林柏楠冬天在家都穿短袖短裤。
“你在干嘛呢?老半天才开门。”袁晴遥双手撑着床面,歪头盯林柏楠。
“我……”林柏楠随口扯了一句假话,搪塞过去,“……刚刚带了耳机,没听到。”
袁晴遥眼神跳转到他左大腿那个被刺伤的部位,音色中裹着浓浓的心疼:“伤口止血了吗?严不严重?会不会不舒服?”
“我没事。”林柏楠轻描淡写地回答,低头端视伤处,他方才换裤子时手忙脚乱的,不知道扯到刀口了没……
截瘫患者由于下肢血液循环不畅,腿部肌肉和皮肤的愈伤能力不及常人,常人一天就能止血消炎,他则需要三四天。
不过伤口裂开也不要紧,他换了一条黑色的居家裤,血就算渗出纱布、沾染到裤子上,从外观也看不出来。
袁晴遥闷闷地“哦”了一声,继续嘘寒问暖:“这不是小事,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林叔叔和蒋阿姨吗?”
“嗯,过几天再说。”
“那这几天你怎么换药?我帮你吧?”
“不要,我自己可以。”
“那、那我帮你揉揉腿吧!捏一捏肌肉,加快血液循环,伤口恢复得快一点!”
“不用。”林柏楠拒绝得异常果决,“又不是致命伤,很快就能愈合,我不用你照顾我。”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袁晴遥郁闷至极。
在她的记忆中,林柏楠打小就是个绝不示弱的人,从他的嘴里听到“难受”、“疼”、“帮我”之类的词汇比马头上长角还稀奇,他如今更是嘴硬得跟臭石头一样……
她要憋死了!
她对他的关爱简直无处安放!
袁晴遥眨巴着写满殷切的大眼睛,恨不得直接抬起林柏楠的腿放到自己的腿上:“就一次!我按摩技术很好的,我经常给奶奶按摩腿,奶奶说我的水平都能开店了!”
他啧一声以表不屑,板着张脸不看她:“你手痒的话去给你奶奶按腿好了,我不需要。”
“哪有你这样的?别人求着给你服务都不接受!”
“不要。”
“……”
她鼓起腮帮子跟他对峙。
有顷,见他不为所动,她败下阵来,谁让她是个好说话且善解人意的孩子呢?
不再强求,袁晴遥伸手扯衣领,说起了别的:“林柏楠,你的短袖短裤能不能借我一套穿呀?我没带睡衣过来,我现在热到快要融化了……”
她进门只脱了校服外套,身上还穿着毛衫、秋裤和校裤,脸蛋粉蒸蒸的,鬓角冒出了亮晶晶的汗珠。
不算过分的要求,林柏楠却后背一紧。
他摇着轮椅驶向衣柜,翻出全新的t恤和运动短裤丢给了袁晴遥,耳廓莫名涂上一层粉红色:“不许在这儿换,出、出去换。”
语间,他磕巴。
衣服带着股淡淡的衣物芳香剂的香味,袁晴遥举到鼻子前嗅,林少爷真是从小到大都香喷喷的。
她起身走到书桌旁,拿起笔筒里的剪刀剪掉了吊牌,回嘴:“我当然要出去换咯,我还怕你觊觎我的美色呢!”
“嘁,你让我看我也不看。”
“那我就在这儿换喽?”
“……出去!”林柏楠手扶着眉毛,手掌挡住了眼眸,他感到体温在逐渐升高。
袁晴遥不跟林柏楠掰扯了,她拿着衣服小跳步蹦出了卧室,背对着林柏楠喊:“谢谢你的衣服,我去换衣服啦!”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