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却笑着摆手:“万岁容禀,老奴说此言固然有为她所动的原因在,可更多却是为了您考虑啊。老奴又不是马中锡,听她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之语,就肯来替她卖命。您心里当看得比谁都清楚,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
朱厚照神色莫名,只听刘瑾继续道:“奴才虽才疏学浅,可为了替您效劳,这些年也在用心攻书。范仲淹变法,王安石变法,为何最后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归根结底就是他们不能体察上意,所以为上所弃,可李越不一样。她是您的贴心人,而您也最愿意……驾驭她。”
浓重的沉默在三人间涌动。老刘话说得委婉,却撕下了君臣之间的最后一层隔膜。别说远至宋朝,就是大明开国至今也涌现了不少变法先锋,譬如救时宰相的于谦,创立十段锦册法的盛颙,改开中法为折色法的叶淇等等,可他们到头来都没有掀起影响王朝命运的大风浪。
归根结底,在于上头不敢放手让他们去做,而下头攻讦也实在太多。他们无法把控全局,反而困于党争,最后的下场就是树敌众多、君臣相疑,满腔雄心壮志化为乌有。可李越不一样,她和皇上有多年的情谊,亲密如另一个半身,所以圣上愿意信她。而她是一个名声颇佳的士大夫,以她来做皇权的代言人,比宦官要名正言顺得多,所以圣上给予她的信任,她能够还以更多的回报。而最妙的是,她是一个女子,这等于天然有致命的把柄握在皇爷手中,试问还有谁能比她,更能让皇爷一直放心呢?
朱厚照沉默半晌,方道:“她为女子,仍锋芒毕露,朕总担心,不是长寿之相。”
刘瑾又付之一笑,觉得他是关心则乱:“以您的本事,难道还不能叫她假死,换一个身份吗?”
这主意,端得是离经叛道,天马行空。杨玉听着更觉匪夷所思,他不敢置信道:“那按你的意思,就由着她继续在朝堂之上兴风作浪。等到捅出了大篓子,还由皇爷去给她兜底,让她安安心心回来陪在皇爷身边,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刘瑾道:“你觉得这是咱们爷吃亏,老奴却觉得,这是赚了。”
他没有继续和杨玉纠缠下去,而是等待朱厚照的答复。皇爷今夜的话这般少,显然是心绪纷乱到了极点。而他最后的决断,影响的不止是他们的性命,还包括李越在内那么多朝臣的前途,乃至整个大明朝局未来几十年乃至百年的走向。一想到此,他心中是既畏惧又忐忑,更多的却是逆流而上的心潮涌动。然而,到最后,老刘还是没有等到命运的审判。朱厚照只撂下一句“你们且安心,容朕细思”就匆匆离开了。
朱厚照前脚一走,杨玉就忍不住骂刘瑾:“我看你是年老糊涂,什么话都敢劝!这么闹下去,祸及祖宗基业,我等着瞧你遗臭万年的时候!”
刘瑾却在臭烘烘的稻草里转了一个身,不去听他那些咒骂。他已经是这把年纪了,也的确到了为梦拼一把的时候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他有自己的主意,能左右上头,所以才能站起来当人,而那些一辈子只会俯首贴耳的,注定永远是狗。
年轻的帝王驰马在夜晚的长街上漫无目的地狂奔,却忽然在一间酒馆前驻足。那些粗野的汉子,在劳累一天后,就喜欢在这样破败的小店喝酒划拳取乐。马儿高昂起头,发出一声长嘶,惊得一店的觥筹交错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旁若无人地进店来。
他身后的随从吓了一跳,忙跟在他身后道:“爷,这、这换一家吧,这哪儿是您呆的地方……”
朱厚照掀袍落座,没好气道:“去哪儿不是坐,在哪儿不是烦!”
这话说得,底下人不敢再言语,只能看着他点了一坛烧刀子。
他摩挲着粗糙的碗边,随即一饮而尽。当热辣辣的酒液如刀锋一般划过喉咙,直入肺腑时,他才感觉胸口的焦躁稍解。为此,他连干了三大碗,等到阵阵酒意上涌后,他才在众人的劝解下,吃了几口难吃的下酒菜。他眉头皱得越深,四周盯着他窃窃私语的人越多。毕竟这样气度的人,出现在一家小店借酒消愁的情形,可算是千载难逢。他忍无可忍,摔了筷子,对着眼前一群明里暗里打量他的人道:“吃啊,你爹我脸上有花吗!”
大家伙被他吓了一跳,赶忙旋过身去,低头猛吃,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好好一个热闹的小酒馆,霎时间变得鸦雀无声,再没有一点儿热闹的烟火气。而他眼见这样的情形,越发觉得烦闷,最后索性拎着酒坛离开。
他回到了自己冷清的宫殿之中,头晕目眩,脚步踉跄,宫人们都不敢来触他的霉头,一见到他就远远拜下。他拒绝了旁人的搀扶,独自穿过三重门帷,来到了月池所居的抱厦中。离她越近,酒意仿佛也在渐渐沉淀。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却不知该如何对她开口。而他心如明镜的是,他们之间的战争,已然到了该了结的时候。没人能长久忍受这样的互相折磨,这对两个人来说,其实都是一种痛苦。总得有一个人先认输,不是吗?
他终于下定决心,一面打着腹稿,一面找寻她的身影。他悄悄推开门扉,绕过屏风,一眼就看到了她。帐外的风铃正在微风中摇曳,清脆悦耳的铃声,如小鸟啁啾,案几上玉狻猊正吞吐着馥馥香云,绮丽柔媚的幽芳正袅袅升起,沁人心脾。这本该是令人放松之地,可此时的他却比一块石头还要僵硬。他从来没想过,月池竟会在此时更衣梳妆。
地上散落着几件衣裙。她正跪坐在地上,拿起剪刀比划裁剪。随着几声咔嚓响过,一条裙子便再不成样子。可接下来,她却将这般不得体的衣裳穿在了身上。在柔软的烛火下,她的肌肤就像奶油色的丝缎一样。
他的手剧烈颤抖着,指头略一发麻,手里的酒坛便向地上滑落。他大吃一惊,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量,才在它将落地前稳稳接住了它。他不由长舒一口气,这时才发觉自己已然半跪在地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样的反应,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李越的举止才更加反常。她就像一个真正的小姑娘一样,穿着新衣兴高采烈地走到镜子前自我欣赏。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步伐,他还以为她只会像男人一样走路,却没想到有一日也能瞧见她婀娜多姿的情态。
可当她走到镜前,真正看清自己的倒影时,适才的那种期待却一下荡然无存。她沉默地看着镜中的身影,目光渐渐冷却。她伸出手指,细细描摹着镜中人的眉眼,就如同对着的是一个陌生人。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如这秋日黄昏一样的萧索。他还以为她会呆呆对着自己直至地老天荒,可没想到,她很快又振作起来。她哼着古怪的曲调,开始……上妆?
朱厚照直到她打开梳妆匣后,才意识到这一点。她的动作刚开始和她的歌一样,生涩、断断续续。可很快,她就抓住了窍门,香粉匀面,胭脂点唇,再加之淡扫蛾眉,此时已然是眉如春山,唇若红莲了,可她似仍嫌不足,又取了一点胭脂匀在颊腮上,此时方粲然一笑。
他手中的酒坛再也经受不住这样的剧烈冲击,终于重重落在了地上。一声巨响过后,他的双臂又酸又麻,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他居然就这么傻愣愣地抱着一个坛子,在这里杵了这么久!
无比的窘迫让他恨不得拔腿就走,可随即涌上心头的燥热却将他牢牢钉在原地。月池显然也被他吓了一跳,回眸看清是他之后,讥诮一笑:“怎么,像耗子似得钻进来,这下是彻底不要脸了?”
他被噎得胸口发闷,索性真个将面皮丢开,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漫不经心地问道:“打算梳什么发式?”
月池一愣,她又一次笑开:“您还会这个?”
“……”朱厚照恨不得抽自己一下,他清了清嗓子:“朕可以帮你出出主意,有几支钗不错……”
他所明里暗里放进此室中的簪环,俱是珍品。光是凤钗步摇,就有百支之多,上头的翠羽明铛光耀夺目。月池却只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她的眼底一片幽深:“你不觉得,连衣裙和金凤钗,太不搭调了吗?”
朱厚照一愣,他不明白她的语义,却读懂了她的抗拒之心。他挑挑眉,上前一步:“不搭就再换新的来。朕又不是挑剔之人。”
月池察觉到他的手按在她裸露的肩膀上,源源不断的热度沁入她的微凉的肌肤。她不由抬头看向镜子,昏黄的铜镜里,两个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他只差一步,就能将她完全笼入怀中:“你要穿奇装异服也成,戴布花石花也罢。只要你浑身上下所着每一件玩意儿,都是朕所予的就好。”
月池莞尔:“这我可不明白了,您是天下之主,这世间之物,不都是您的吗?”
他闻言嗤笑一声:“理虽如此,可做起来也不那么容易。就譬如说某些人,一个不高兴不也能将天捅一个窟窿吗?”
月池眼中划过一丝笑意,她亦是绵里藏针:“那怎么可能呢?凡夫俗子,断断没有这样的本事。依我看,这天要是有窟窿,一定是天自己想开了。”
想开了?朱厚照气不打一处来,他想开了个屁,他挨了一刀又中麻沸散,连想的机会都没有。他正欲发作,就听她忽然道:“我找不到喜欢的花戴了,不如,您替我编个辫子吧。”
他一怔,到底还是点了点头。他们依旧坐在镜前,也只有面对镜子,她才能肆无忌惮观察他的神态。他的神情认真得可怕,如临大敌的模样,不像是闺房玩乐,反而倒像是在处理棘手的军国大事。
他拿起牙梳,将她头发从头顶至腰间,梳理得一丝不乱,又取了一点木犀油晕开在手心,细致地抹在她的鬓发间。冷桂湿冷的香气,混杂着他身上的酒气,慢慢逸散开来。他低头替她编着发辫,一丝一丝、一缕一缕的青丝缠绕在他的指尖。很快,辫子就编好了。他用丝带做发绳,还别出新裁,去剪了一朵秋芙蓉别在她耳边。
他笑道:“好看吗?”
月池久久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乌油油的辫子,素净的连衣裙,明丽的妆容,娇艳的芙蓉,走在二十一世纪的街上,谁都会忍不住回头来看她的。她轻声应道:“好看,真是好看。”
他一愣:“你要是喜欢这样的,朕叫她们做个几十条来。”
月池有些讶异:“你不觉得伤风败俗吗?”
他翻了个白眼:“风俗还不是人定的,朕说的话就是良俗。你在此地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出去装装样子就行了。”
月池缄默良久,她摇摇头道:“还是算了,出宫在即,离了这里,离开了您的庇佑,我亦不能再肆意……”更重要的是,衣裙做得再好,也不过是赝品。世界差得太远了,她再也找不回寻常生活的快乐,爱情、享乐、友情,都填不满她心里的空洞。
她感觉自己身后的人一僵。月池靠在他的胸膛上,只觉他的心如擂鼓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来。她眨眨眼:“我还以为,您今晚去紧急商议对策,一定会气得不想见我呢。”
他的肌肉紧绷,紧紧箍住她的腰肢,接着忽然将她打横抱起。月池只觉天旋地转,待她回过神来,她已然坐在他的膝上了。他的脸沉得滴水,月池又忍不住发笑。她替他摘下金冠,问道:“您能做初一,就不准我做十五。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道:“朕记得刚刚才和你说过,只有朕说的,才叫道理!”
他按在她腰间的手已是滚烫。月池忍不住想要移开,他却将她抓得更紧。她索性就这样懒洋洋地靠着他:“可您的道理,也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就比如现下,您有叫三法司放人的说法吗?”
她觉得她是胜券在握了,可他却不以为意:“这么说,你是成竹在胸了。”
月池把玩着他腰间的玉佩,她垂眸道:“我既然敢把天捅个窟窿,自然有将窟窿补好的办法。”
他一愣:“……你是什么时候,想好的对策?”
月池抬眼看向他:“在我决定,扎自己一下的那个晚上。”
他先是一窒,接着不由看向她的腿,她的小腿修长晶莹,脚上的足链正闪闪发亮。她忍不住推了推他:“是不是无比后悔,当日为何要装模做样,把我推开?我就要出宫去了,下一次还能不能春风一度,就只能看你的表现了。”
他这才如梦初醒,闻言耳根早已烧得通红,他斥道:“你以为拿身子做筹码,就能换朕退一步?朕是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可却有一万种叫你李越不得不俯首帖耳的办法。方氏和时氏,可还要在朕的天下中苟活。”
月池面上的红晕渐渐褪去,她平静地看向他:“你又威胁我?”
他道:“是你不想给我们一个,好好过日子的机会。我这么长长久久地抱着你,难道不好吗?”
他低头望着她,眼睛亮得像星星。她轻抚他的面颊:“当然好。可你放我出去,咱们才能更长久。我已然打算退一步了,世间再不会有第二个人,像你这样待我了。”
他们的额头相贴,呼吸相融。本该是温热缠绵,可他的语声却冷得淬冰:“你又在骗我。”
月池抱住了他的头:“我只是盼着你别逼我。”
他道:“我是为了你好。”
她长叹一声:“可要我觉得好,才是真的好。”
他道:“你只是被世事迷惑了心智,你所走的路是绝路,你所期盼的永远不会到来。为什么要为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呢?”
月池幽幽一叹:“这么说,你是打算让我解决我惹出的事之后,再回到这里来了?”
朱厚照环顾四周:“当然不会是回这里,朕本来是想给夏氏一个好去处,可你不该对她说那样的话,现下也只能采取一些非常的手段。”
月池慢慢松开他,她垂下眼帘:“可我觉得,您恐怕没那个机会了。”
他半是迷惑半是不屑地看向她,月池一把扯开他的衣襟:“你娘今晚应该会来,你不去迎接吗?”
如烧如剌寸心头
最后就是皇上装死,上官发愁,下头摆烂。
在刘瑾和杨玉等人刚遭下狱时, 清流一派的确将其视之为一场盛大的狂欢。他们查抄这三人之家,罗列奸党的名单,认为这是一个“为圣明除弊事”的大好时机。可不过两日, 随着在刘瑾家里抄出的信件越来越多, 就连内阁都不由变貌失色。原因很简单,牵连实在是太大了。
藩王宗室、地方大员、中央官吏、勋贵外戚竟然都有多多少少的勾连。其中随便一个牵出来, 如真要用心查下去,就能如拔萝卜带起泥一样,牵连一大串。这要是真依次顺下去,满堂朱紫,尚不知能留下几何。而蝼蚁尚且有偷生之念, 更何况这么多大活人。要是个个都铤而走险,带来的风波会比这剧烈百倍, 一不留神就要反噬自身。
三法司中,大理寺卿周东本就不是个能舍身取义的角色,看到了这样的形势,当即嘴巴就起了一圈燎泡。他刚开始是想尽法子地拖延圆融,可到了后来实在被逼得没办法,索性就撕破脸来:“要么就依我的,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就行了。真要斗硬, 就由你们二法司去,反正我不干!”
这等无赖作风, 哪里像个大员。刑部尚书闵珪义愤填膺:“你掌举国刑讼,却无半点公心,事到临头, 反而想尽办法推诿。这岂是读圣贤书的风仪?”
周东被逼上梁山, 早已濒临崩溃, 他涕泗横流道:“少给我说这些大道理!陛下的叔伯,陛下的亲舅舅都搅和在里头!还有这上上下下的,那么多人,你他妈叫我怎么查,怎么写奏疏?!活着才有读圣贤书的机会,要是死了,就再也没得读了!”
闵珪的胡须颤抖:“铁证如山,你我依律查案就是了,有何不好判的?!”
周东道:“你说得倒容易,就凭几封信,你就要定这么多人的罪。你就不怕,沦落到戴珊那样的下场吗?”
前右副都御史戴珊的三个孙子,在政治倾轧中沦为残疾。而他本人,也心灰意冷,早早归乡。闵珪与戴珊本是至交好友,如今在此时听到故友之名,也不由一愣。
都御史张缙则长叹一声,他明白周东的畏惧从何而来,可他们职责所在,总不能撂开不管吧。他道:“太后娘娘懿旨已下,刘瑾、杨玉、江彬等人悉数锒铛入狱,我等总不能不查问吧。你莫不是想要抗旨?”
周东被堵得一窒,他忽然心念一动:“皇上若是真的出了事,我等自然要依太后懿旨行事,可如今圣上只是在病中而已,这样大的事,岂能不请旨!自大明开国至今,还没有听妇人之意办差的。”
这倒是找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立场。闵珪与张缙对视一眼,一时哑口无言。而闵珪在经过剧烈的心理斗争后,还是决定上奏请旨。他泣下沾襟道:“先帝待臣有大恩……这么多人卷进来,不会是无缘无故。老夫心中明白,他们抵触新政,又怕天威难抗,所以一有机会,才想妄图行歪门邪道。树德务滋,除恶务本。如不剪去恶草,哪里会有新生。”
然而,当他打算豁出全家的性命,去帮朱厚照扫平障碍后,他那一封慷慨激昂的奏疏,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音。
朱厚照本就下不了手,当然也要借病推脱。要是锦衣卫和东厂没有落马,皇权始终保持超然的独立地位,他自可以居高临下控制局面,要闹大闹小,要杀谁放谁,都由他来把控话语权。可这下,他的势力被卷了下去,几方胶着在一块,打老鼠又怕伤玉瓶,叫他怎么能立即决断。
宫中迟迟不表态,内阁是何等精明人,当处下就知皇帝的心意未定。他们当然想不到皇帝自导自演这么离谱的事,而是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户部侍郎王鳌长叹一声:“圣上应是担忧引起大乱。恶虎众多,打虎不死,反为其伤。”
次辅刘健则道:“难不成他们还敢举兵作乱?”
边军在李越的自杀式清洗,杨一清和才宽两大总督的整治后,早已今非昔比。而京军,先有王守仁整治,后有江彬勉强维系,再加上火器的配置,战斗力也非同小可。至于皇帝本人,更是有北伐之功的实绩在,手下还有新进提拔的平民武将集团。这样的境况下,宁王前车之鉴犹在,有谁还敢反?
谢迁无奈道:“明目张胆自是不敢,可背地里的动作,却决不会少。届时两败俱伤,这样的局面,绝不是圣上所乐见的。”
首辅杨廷和听到此,终于点了点头,他叹道:“周东为人,虽然令人不耻,可所言的一句话,却有几分道理。那就是,单凭信件,就要处置诸多大员,的确太过勉强。而如要获得更多的证据,却又难免互相厮杀,动摇朝局。兼之有嗣子之事,只怕一旦起头,便难以收场。”
刘健终于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依元辅的意思,到底还是要雷声大、雨点小了?”
杨廷和并未动怒,他耐心解释道:“不是不抓,最好是先诛首恶,再分而破之。”
刘健冷笑一声:“什么叫做首恶?刘瑾那里查出的信就有一百多封。总不能叫咱们去毁灭证据,替人掩藏罪行吧。”
说到一百多封信,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这刘瑾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要是一个正常想造反的人,早就将这些密信毁尸灭迹,可他倒好,非但把这些信件全部都留着,还特特将密语翻译成文书,附在密信之后。这下倒好,搞得他们骑虎难下了。
如今的局面,最后就是皇上装死,上官发愁,下头摆烂,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静止状态。而这样的局面,落在李越的一众小伙伴眼中,叫他们不可谓不灰心。
在他们眼中,李越的这一番遭遇,完全是因极力管束官员,所以遭到千夫所指,被人陷害,差点丧命。而皇上也是因关心则乱,这才中了奸宦的圈套,险些动摇国本。幸好,李越假意应和,乘机逃出,这才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而如今,好不容易雨过天晴,正是到了清算的时候,秉国的这些大员,却是“畏畏缩缩”。这在这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看来,就是王道不存,公义受损。
康海的眉头已经拧成了疙瘩:“这是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这可是谋逆之罪,板上钉钉的谋逆!”
王九思幽幽一叹:“你小声一点,要真是板上钉钉,皇爷为何迟迟不发明旨,阁老们又何须如此发愁。这正是烫手的山芋,丢也不是,留也不是。”
卢雍咬牙道:“总不能一直坐以待毙。献吉兄之仇,崇孝兄之憾,还有含章兄遭得这些大罪,总不能就这么轻飘飘过去了!小弟欲上奏,不知诸兄可愿一起联名?”献吉是李梦阳的字,崇孝是曹闵的字。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