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音像店比街口胖女人开的那家小了很多,应该说不能称为店,只是个大些的摊位,虽然挂着音像店的牌子,却并不是正经房子,是一个铁皮屋,整个前面上半截都是敞开的,从半敞开的地方,支出一个摊子,摊子上摆了好多卡带,旁边放了一个老大的录音机,也再播着罗大佑的恋曲九零,一首歌循环播放,可见这首恋曲九零有多火。
晓月之所以看着这个摊子顺眼,是因为摊子后面,摆着几个国产随身听的盒子,其中就有晓月书包里这个牌子。
晓月在摊位前一站,老板便从铁皮亭子里走了出来:“小姑娘,买磁带啊,罗大佑的最火,那些店里都卖一块,我卖八毛,这条街上就数我卖的最便宜,要是再有比我卖的便宜的,这磁带我不要钱,白送。”
老板是个三十上下的瘦男人,一脸精明,舌灿莲花。
晓月指了指摆在后面,跟自己书包里牌子一样的随身听:“这个随身听多少钱?”
瘦男人眼睛一亮,脸上的笑更灿烂了许多,打量了晓月两眼开口道:“小姑娘还真有眼光,一眼就看中了这款,你别看这个牌子是国产的,却不是那些小作坊做了糊弄人的,这个厂子在南边,我去过,亲眼看见,里面的零件都是进口的,也就套了个国产的壳子,所以质量一点儿不比进口的差,价钱可就便宜多了,经济实惠,性价比超高,谁买谁合适。”说着左右看了看,神秘兮兮的压低了生硬道:“跟你说句透底的话,这货如今正紧俏,有钱都拿不到货,我是因为那厂里有个亲戚,才弄出来的,也就这几台,你今儿是来的巧,要是明儿说不准就没了。”
晓月心知这都是套路,这时候市面上的随身听几乎都是南边来的,货紧俏或许是真,但要说什么都是进口零件,就有点儿胡天了。
却并不戳破,而是问道:“那,这个卖多少钱?”
瘦男人忙道:“商场里头这个牌子明码标价卖一千多呢,这么着,我看你是个好学生,也不赚你什么钱,咱们一口价给个整数,九百怎么样?”
得找个合眼缘的
晓月做出一副犹豫的样子:“九百太贵了吧。”
瘦男人见有门儿,更加热情:“不贵,不贵,我是看你是学生才给你这个价儿,这可都是进口件儿,也就外皮是国产的,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那进口的得好几千呢,这个卖你九百已经很便宜了,实话说,我是八百五进的货,从南边大老远倒腾回来,人吃马喂的都合在里头,统共算下来根本赚不了几个钱。”
晓月:“你这么大的摊子支应着,不赚钱?”
瘦男人极会说话,笑道:“这玩意能学英语,我便宜点儿多卖几个,说不准将来就多出几个大学生来,我这也算为祖国建设做贡献了吧。”
晓月忍不住笑了:“合着您这不是做买卖,是学雷锋做好事呢。”
瘦男人:“对,对,我就是学雷锋。”
晓月目光一闪道:“您刚说你这随身听的进价是多少来着?”
瘦男人:“八百五进的,我要是说一句瞎话,出了这条街就……”
他话没说完便被晓月打断:“您不用发誓,我相信您是学雷锋做好事呢。”
瘦男人心道,这丫头还真好骗,随口发个誓,就信了,也不想想,自己这儿成天累死累活风吹日晒的,要是不为了赚钱,吃饱了撑的啊,自己瞅着那些学雷锋做好事的都是傻帽。
忽悠住了这丫头,今儿这买卖就算成了,想到此,心里别提多乐了,忙道:“那咱们就说好了,九百,我这就给你装起来。”说着拿了个袋子就要装随身听。
晓月道:“先不着急。”
那瘦男人动作一顿,脸上的笑都有些僵,打量晓月两眼忽道:“小姑娘要是没带够钱,就回家取一趟,这会儿时间还早来得及,不过你可得快点儿,这个随身听质量又好还便宜,卖的飞快,就剩下这两台了,这还是给人特意留的,要不然早没了,看你是学生,才匀给你一台,你要是不抓紧点儿,回头人来了,就得给人家了,你再后悔都晚了。”
晓月眨眨眼:“这么紧俏啊。“
瘦男人:“那是,我这赔本赚吆喝,谁买着谁就是赚的,能不紧俏吗,你去别的音像店问问,随便一台国产的都得上千。”
晓月点点头:“那我这儿有一台全新没开包的,是学校发的奖品,您不说进价八百五吗,我这个您给七百就成。”说着从书包里掏出那台随身听来。
瘦男人僵愣了片刻,脸一沉:“合着你这小丫头跟我这儿逗闷子呢,不买赶紧走人,我还的做生意呢。”说着摆摆手,一脸的不耐烦。
这意思,晓月便知道,他不会买自己的随身听了,也不跟他再说什么,把随身听赛回书包,打算往别处再问问。
又连着问了好几家,都无功而返,晓月不免有些丧气,她本以为这随身听在如今是紧俏物品,应该不难卖,却忘了,人家既然舍得花近一千买随身听了,大多都会选择正式的商场,毕竟有保障,再不济也得是那些国营的音像店,而这时候国营卖这个的一般都是书店,属于书店夸的经营项目。
书店,对啊,自己怎么忘了书店,这些私人开音像店或是摆摊卖随身听的,都是自己去南边进货,南边有特区,比邻香港,这些随身听录音机手表摩托车什么的,特别便宜,只要是你敢去,有本钱,随便倒腾点儿什么回来都能大赚一笔。
自己这个随身听别看在这儿卖小一千,在南边拿货的话,说不准也就二三百,这还是保守猜测,所以即便自己开价儿四百都没人要,因为这些人知道进货的底价儿。
自己要是想卖出去,就得找不知道的进价儿的,例如学生,晓月可不会天真的认为买随身听就是为了学英语,十五六的学生,正是对这类电子产品最喜欢的时候,就如后世的手机一样,都想拥有一台,不是为了学英语,而是为了听歌,听港台过来的流行歌曲,对于这年纪的学生来说,娱乐总比枯燥的学习更有吸引力。
而有意向买随身听的,大都会去书店,所以,自己根本就找错了地儿,而书店也并不远,就在前面拐角,其实,这条街之所以这么多音像店也是因为这个书店 ,毕竟书店总有学生,而学生是正是音像店的主要客源。
走到长街尽头就看见了那个书店,把着街角,整整三层,颇具规模,各类书籍教辅,在这儿几乎都能买到,而这个书店,也成了这一带的标识建筑,即便三十年后,提起这边依然会说书店的名字。
但三十年后,这个曾经火爆到人人皆知的书店,已经门庭冷落,即便仍然撑着没关,但也极少有人光顾,一楼甚至改成了书吧。
三十年后是互联网时代,人人都有手机,各种阅读app ,只要点开,什么书都能看,不想看的还可以听,互联网手机改变了人们传承上千年的阅读习惯,也使的纸媒彻底没落,这是科技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谁也无法阻止。
晓月在心里感叹着,进了书店,卖音像制品的在一层,只占了一楼一个小厅,厅虽小,客人却不少,尤其卖随身听的那个柜台外围了好几个学生,正在哪儿看柜台里陈列的随身听。
晓月也凑过去看了看,柜台里还真有自己书包里的牌子,标价是980,晓月暗暗腹诽那个瘦老板满嘴跑火车,还告诉自己商场都卖一千多。
晓月看好了价格就开始观察旁边的几个学生,竟然发现有两个穿着一中校服的,在星期日不上学的时候还穿校服的,大概也只有一中的学生了。
毕竟人家这一身校服就是最好的名片,只要穿上这身校服就代表了优秀,比什么名牌衣服都体面光彩,看起来这学霸们也是有虚荣心的,要不然干嘛星期日还穿校服出来逛书店啊,明摆着就是来秀的。
晓月在心里撇撇嘴,对这些学霸的敬畏之心都淡了许多,不过这两个一中的虽然看上去想买随身听,晓月也没把他们列为自己潜在客户,因为她相当清楚,即便有些小虚荣可学霸还是学霸,头脑清晰,思维灵敏,智商绝对高,这样的人即便是学生也不好糊弄,当然自己不是糊弄人,但自己这样一个中学生,贸然兜售随身听,怎么想怎么不靠谱。
所以,还是找相对平庸的,成功的概率或许能高一些。
晓月观察了有一刻钟,终于选定了目标,就是在柜台看了一会儿,依依不舍上了二楼的女生,女生有些胖,显得一张脸越发的圆,不算漂亮但很白净。
晓月天生对胖子有好感,觉得胖敦敦的人都和气好说话,便跟着上了二楼。
二楼是教辅,那个胖乎乎的女生正站在初三的区域,看起来跟自己一样是初三毕业班的学生,晓月走了过去,发现女生拿一本历年中考数学真题册跟一本模拟考难题汇编,正在选择不知该要哪本?
晓月便伸手从架子上拿了一本数学真题册,翻了翻,余光却盯着旁边的女生,果然女生凑了过来:“你也是初三的吗,你是哪个学校的?”
晓月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岂会放过,抬起头道:“我是七中的,我叫苏晓月,你是几中的?”
女生:“我是二中的,我叫王霞。”语气带了些明显的优越感。
也难怪了,二中虽然比一中是差远了,却依然是市里仅次于一中的重点校,尤其初中,可比七中强多了。
王霞颇为健谈,晓月更是心怀鬼胎,不一会儿就混熟了,女生没什么心机,几句话过来就跟晓月说了今天是来看随身听的,她英语听力不太好,总拉分,跟爸妈磨了两个月,才答应给她买一台,今儿自己先来看看。
晓月自然顺着话题问:“看好了吧。”
谁知王霞却失望的道:“都是国产的,我想要进口的。”
晓月心凉了大半,咳嗽了一声道:“其实国产进口的都差不多,你不就是想学英语练习听力吗。”
王霞摇摇头:“不行,音质不一样,我爸说了要买就买个好的。”
晓月没词儿了,不用想这又是一个土豪啊,晓月忽然有种错觉,好像这个世界除了自己是个穷光蛋,别人都是土豪。
王霞跟晓月说了会儿话,便说去别的音像店看看有没有进口的,拿着真题册走了。
晓月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真题册放了回去,再一次感到网络的必要,没有网络简直寸步难行啊。
晓月正感叹,忽听对面一个男声道:“你要卖随身听?”男声正处于变声期,有些嘶哑,听在晓月耳中却觉莫名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过。
可人在对面,被书架挡着根本看不见,晓月正想着自己是不是绕过去看看是谁,那个男生已经先一步绕了过来,一看见人,晓月一愣,还真见过,就是那个在市一院大厅里碰到过的一中小帅哥。
又碰到熟人了
小帅哥显然不记得晓月,那双格外漂亮的眼睛里,完全就是陌生,晓月不免在心感叹,果然长得帅的记性都不好,不对,人家是一中的学生,哪可能记性不好,人家根本是不想记住自己而已。
谁让自己长得普通呢,记性不好是帅哥美女的专属特权,不属于她这样的普通人,不过,这位小帅哥跟自己这个普通女生搭讪做什么,晓月可不觉他想买随身听,且不说他身上穿的可是国外的名牌,这个年代一个中学生,能穿的起国际名牌,家世条件可想而知。
更何况,他耳朵上还戴着耳机,耳机线连着他身后的书包,虽然随身听没露出来,但耳机上却有logo,这个牌子,是当下最好也最贵的随身听,小舅嘴里值好几千的进口货。
有进口的随身听谁还买国产的二手货,只扫了一眼,刚升起的希望便破灭了,不过,他怎么知道自己想卖随身听的,就算刚才他在对面听见了自己跟王霞说话提起随身听,也不可能通过那么几句话,就能断定自己是来卖随身听的啊,难道自己脸上有字,写着二手贩子,也不对,刚书架挡着呢,他要是不走过来,自己根本不知道是他。
而且,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就算记着又怎么会知道自己手里有随身听要卖呢,想不通啊想不通。
想不通便只能直接问了,晓月也没客气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卖随身听?”
小帅哥却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奇怪的话:“你是七中的苏晓月?”小帅哥这句里虽没有明显的疑问后缀助词,但语气却是不容错辨的疑问,很明显是觉得她不是苏晓月,或者说是怀疑她不是苏晓月。
苏晓月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该荣幸,还是好笑,她苏晓月什么时候成了可以被冒充的人物了,举凡能被冒充的,最起码都得有名吧,她苏晓月一个普通的初三学生而已,还会有人冒充自己不成。
想到此,苏晓月道:“我不知道,你问的是不是我,但我的名字的确叫苏晓月,在七中上初三,七中别的年级里有没有跟我同名同姓的并不确定,但整个初三年级我很确定,就我一个叫苏晓月,七中初三独家所有,别无分号。”
小帅哥的目光仍有些许怀疑,晓月忍不住摆了摆手:“拜托 ,苏晓月不就是个学生吗,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名人,我有必要冒充她吗,我就是七中的苏晓月,如假包换。”
晓月同样打量了他好几眼,心道这小帅年纪不大,可这性子真跟年龄不符,太沉,太稳了,就算晓月一个活过四十多年,又重来一回的人,一时都没看透他想的什么。
小帅哥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如果你真想卖随身听,我可以帮你,我同学想买。”说着抬手指了指那边儿阅览区。
晓月顺着看了过去,正是刚才在一楼音像厅的穿着一中校服的两个男生,晓月一时间有些懵,觉得事情的发展也太戏剧化了,自己看好的潜在客户没成,反倒是眼前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帅哥儿,帮自己牵线搭桥,但这位一点儿都不像会管闲事的,若他记得见过自己,或许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可他根本当自己是陌生人,别说自己就是一个极普通的女生,就算自己美若天仙,想来这小帅也不会主动过来搭讪。
晓月自信看人挺准,这小帅哥一看就属于高冷挂的,肖阳的高冷是假的,是看似高冷,实际上却是个有些痞痞的男生,只要混熟了,就会知道他根本一点儿都不冷,爱说话爱开玩笑,还狡猾奸诈,根本就是只狐狸,更何况晓月还相当清楚肖阳后世什么德行,他那些花边的风流韵事之精彩,简直跟那些香艳的都市小说有一拼。
正因为太清楚这些,如今的晓月根本没有前世对肖学霸的敬畏之心,所以说距离产生美真是一句至理名言,以前晓月在五班的时候,即便知道肖阳后来什么样,却依旧保有着些许对学霸的敬畏,毕竟肖阳在七中,一直是站在云彩尖上的人物,只要是七中的学生,对肖阳没有不敬畏的,谁让人家有实力呢,要不是实力碾压,崔颖也不会偷偷暗恋了三年,连表白都不敢。
但自己进了九班,跟肖阳还坐了同桌,想不熟都不可能,而肖阳的形象,在晓月进到九班的第二天,就已经彻底颠覆了,还高冷个屁啊。
而眼前这个小帅的高冷却是从骨子里往外透的那种,哪怕他不说不动,依然气场强大,晓月都奇怪他这样的人竟然能跟同学出来逛书店,这样的人不都是独来独往的吗,毕竟自古以来都是曲高和寡。
但今天这位小帅哥硬是颠覆了晓月对高冷的认知,不仅主动过来搭话,还给她介绍买是随声听的客户。
虽然颠覆认知但对于可能达到目的的机会,晓月自然不会放过,毕竟这次小帅哥虽然帮忙了,谁知道还有没有下回啊。
小帅哥充分诠释了高冷范的特质,话极少,几乎是能不说就绝不开口,而晓月即便跟着小帅哥往那边阅览区走的时候,都觉诡异到不真实,等到了那两个男生跟前儿,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那两个据小帅哥说是同学的男生,神色目光都让晓月知道,自己的感觉没错,即便是同学,高冷的小帅哥也跟人家没什么太深的交情,那两个男生的目光,晓月很熟悉,就是七中的学生看肖阳的目光,敬畏。
而对肖阳的敬畏,在九班便削弱了许多,尤其男生之间,开玩笑一起打球玩闹,几乎没什么距离感,跟眼前的情景不同。
晓月很有些尴尬,忍不住看了小帅哥一眼,小帅哥仍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晓月从心里佩服这位,心理素质真好,或者说他根本就不觉的尴尬。
那两个同学显然有些紧张,话说的磕磕巴巴:“叶,叶陌,你,你也在啊。”
晓月差点儿笑出来,都在书店二楼,会没发现同学也在?更何况晓月刚才在那边书架区就发现,这俩男生时不时就往小帅哥身上瞄。
不过,叶陌?原来这个小帅哥叫叶陌,还真是人如其名。
还真是人如其名
叶陌并没有戳破他们,只是点了点头:“嗯。”接着便道:“你们是不是想买随身听?”
两个男生大概没想到叶陌竟然问这个,楞了一下,便点头:“一模考试我俩英语听力都扣了分,老师不说了吗,想听力拿满分,没别的捷径可走,只有多听多练,我们今儿便来书店看看,不过,太贵了。”说着不免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叶陌脖子上挂的耳机线,颇为羡慕,即便他们家里条件不算差,可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来买随身听,也得考虑考虑,毕竟国产的都小一千呢,进口的更是想都不敢想,不过,叶陌这个人一向不爱说话,更别提扫听这些了,今儿是怎么了?
而且,他旁边的这个女生是谁?这可是大新闻,要是让一中的同学们知道,一向单人独行的叶陌竟然跟个女生一起来书店,非得炸了营不可,尤其那些女同学,不定多伤心难过呢。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