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息怒,一切都是陛下吩咐,不如今日午后,殿下再来吧。”
方中面上礼数一丝不少,但是嘴里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非常合格的传声筒。
但是不合时宜的合格,就等于一种敷衍,只是隐藏的很深。
如果是余柳,肯定会说两句皇帝真实的身体状况,然后劝沈玉耀回去等消息,只要皇帝醒了,不管皇帝愿不愿意见沈玉耀,他都会派人去通知沈玉耀一声。
沈玉耀打量了方中两眼,方中被看的有些疑惑。
他有什么好看的?
听说这位太女之前曾经看上过一个有妇之夫,难不成今日又看上一个太监了?
方中自认长得眉清目秀,但是他是个太监啊,如果跟沈玉耀混在一起,皇帝肯定不会饶了他!
沈玉耀何等眼力,方中心里的想法刚浮出水面,她就看出来了。
真的没想到,紫微宫的一个小太监脑补能力都这么强,真是自信。
沈玉耀是真的无语,她怎么总是能碰到这种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的人。
“父皇睡下,孤也要看一眼再走,让开。”
“殿下!此乃陛下口谕,殿下难道是要抗旨不尊吗?”
方中被沈玉耀一句话打回原形,戳破了心里头那点儿幻想,突然有些恼羞成怒,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沈玉耀懒得多说,递给身后于三一个眼神,于三带着宫人上前,几下就控制住了拦在路上的方中等几个宫人。
方中一脸惊恐,显然没有想过沈玉耀会在紫微宫里动手,他张嘴想要大喊,被于三一掌下去,直接打晕了。
沈玉耀看着软倒在地的方中,叹口气,“在父皇这里动手,实在不好。”
“殿下恕罪,此人过于吵闹,属下一时心急下手重了些。”
沈玉耀摆摆手,“别让他躺在这儿了,被人瞧见真是说不清楚,拉下去好好审审,看看是谁给他的胆子,让他拦住孤的路。”
于三一惊,沈玉耀的意思是,方中不是奉皇帝的命令前来的?
那还能是谁啊?
沈玉耀不知道是谁,但她知道,紫微宫出事了。
皇帝如果病重,那么太医署那边一定会有人来找她,可是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没有见任何一个太医过来。
昨日上午余柳说皇帝在补觉,让她下午来,就像是她刚刚想的那样,以余柳做事周全的性子,下午皇帝醒了,他一定会派人去找她。
可还是没有。
也怪她,这几日忙的头昏脑涨,对皇帝这边的关注少了不少,导致有人敢在老虎眼皮底下拔毛了。沈玉耀一马当先,直接闯入紫微宫。
进来后她才发现不对。
本来在门口守着的宫人通通没了身影,连宫内的禁卫都没影儿了。
元石陆人呢?
怎么回事?
沈玉耀手按在腰上,随时准备拔出软剑,给藏在暗中的敌人来一下。
“去找禁军的人,戒备!”
她命令后头的宫人行动,于三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个哨子,吹了几下,是清脆的鸟鸣。
随后沈玉耀感觉到,有人迅速集结在紫微宫周围了。
是暗部的人,这几日于三接手暗部后,看来很顺利。
随后一行人小心翼翼的走入紫微宫。
紫微宫大殿殿门紧闭,和平常不同。
沈玉耀看着那紧闭的门,眯了眯眼,心中更加警惕。
“殿下,属下为您开门。”
若是门后有人放冷箭,于三会替沈玉耀挡下。
“不必。”沈玉耀用不着别人拿命去帮她开门,她摘下头顶珠钗,随手一掷,珠钗化作最快的暗器,打在厚重的大殿门上。
门“哐”的一声,犹如被人一脚踹开般,直接开了半扇。
风吹入其中,吹动了满室烛火,橘黄色的光芒照在浑浑噩噩的人脸上,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人们迷茫的视线,和面对天光入内的恍惚。
他们在大殿跪了一夜。
元石陆一夜未眠,嘴上涨了一圈青黑,他看着那个站在门口的身影,眼圈一红,干涸的眼睛又分泌出泪水,落在了地上。
“殿下!”
他一声哀鸣,像是晴天一声雷,劈开大地。
“陛下,驾崩了!”
沈玉耀只觉眼前空白了一瞬,她两步并一步,跑入内,抬头看见了那供奉在大殿内的牌位。
牌位上写着“庄太宗之灵位”。
怎么会?
那一瞬间,时间和空间变得无比绵长,所有人的呐喊纷纷变成了无法识别的长音,沈玉耀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请殿下节哀,陛下吩咐老奴有些东西要交给殿下。”
余柳一夜头发变作花白,之前在皇帝面前精神奕奕的小老头,现在就像是暮年老人,浑身散发出一股死气。
沈玉耀眨了眨眼,侧过头,用没有丝毫感情波动的眼睛看着余柳。
余柳看到沈玉耀迷茫的目光,他瞬间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哭的像个孩子,一边哭一边嚎着,“殿下,还请殿下节哀啊!陛下他不愿意看到殿下伤心,这才瞒着,殿下……”
他说话时前言不搭后语。
“节哀、我节哀。”沈玉耀心里没什么感觉,她机械的重复了两遍,又点点头,“我都懂,我明白的。”
皇帝不止一次同沈玉耀说过,生死乃是常事,要学会面对。
沈玉耀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适应了有家人的日子,她不再是孤独一人,她有了疼爱她的父母。
然后她用半年的时间,适应了与父母在一起的时光,闲暇时聊天说地,跟父母说说最近的烦恼,听着皇帝语重心长的教诲,享受着来自曲皇后无微不至的关怀。
现在皇帝去世了。
以后要怎么办呢?
沈玉耀突然想,她是不是再也不用下朝后去找皇帝了?不用再同皇帝复述早朝上遇到的难事了?
是不是再也不能跟皇帝吐槽那些大臣欺负她,跟皇帝撒娇,让皇帝去帮她出气了。
以后她也不能再见到皇帝了。
不会再有父皇了。
不会再有了。
其实只有半年的时光,只有一百多个日夜罢了。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而她孤独一人的时光,在上辈子被拉长到二十多年,七千多个日日夜夜。
几十倍的差距,时间竟然还没有教会她,如何适应孤独。
“昭告天下,陛下龙驭宾天。”
沈玉耀平静的超乎她自己的想象,设想中的嚎啕大哭,悲痛欲绝通通没有,她比她想的还要冷血。
她这样想,他人看着她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殿下,您若是心中难受,便哭出来吧,小心身子,日后大庄可都要靠您了,您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啊。”
余柳颤颤巍巍的说着。
旁人或许会觉得沈玉耀表现的无动于衷是冷血无情,但余柳不同,他看过太多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明白人最痛之时,根本没有反应。
是在过去之后的某一日,会骤然崩溃,痛苦的无以复加。
“我亲自去通知皇后,去叫议事厅的大臣们过来,让礼部尚书按照旧制,为父皇主持丧仪。”
沈玉耀像是没有听到余柳的话,她按照自己的节奏一点点吩咐下去,一夜未眠,替陛下守夜的宫人们本来惶恐不安,现在看到镇定的沈玉耀,突然心里定了下来。
皇帝在位二十一载,这座宫城已经习惯了这个主人。
这里的每一块地砖,每一块瓦片,都有他的痕迹。
沈玉耀走出紫微宫,凤仪宫原本离紫微宫比较远,远没有永康殿近,但是在曲皇后入住后,皇帝特地命令工匠,修了一条新路。
现在凤仪宫是离紫微宫最近的宫殿了。
以前沈玉耀很喜欢这条新路,可以节省她来往朝堂后宫的时间。
现在她却厌恶它。
因为它太短了,短到沈玉耀还没好好整理思路,就已经走到了凤仪宫前。
飞红正好出来,见到沈玉耀赶忙行礼。
“见过殿下,殿下,娘娘说听到了后宫有人喧闹,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玉耀愣愣的看着飞红,没有说话。
飞红心中一惊,“殿下,娘娘从昨夜开始便心神不宁,特意吩咐奴婢今晨一定要去紫微宫看看,紫微宫那边说陛下在补眠,所以奴婢没能进去看,殿下是从紫微宫过来的,陛下是不是还没醒啊?”
飞红想到了那个可能,但她不敢说出那个字,所以语气焦急,逻辑混乱。
沈玉耀就听着她絮叨,一直等飞红说完,她才开口。
“我要见母后。”
飞红偶尔对上了沈玉耀的眼睛,心底一痛。
那双眼睛里,承载了许多沉重的悲伤,像是山巅即将崩塌的雪,仅存最后一丝力气,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是,是!”
飞红让开路,看着太女进去,那一刻她望着太女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个背影很单薄,却又笔直的挺立着,如高山般巍峨不倒。
即便雪花落下,摧毁最后的平静,雪花崩塌四散,也不可能让高山为之倾倒。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