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贞笑了一下,“世人骂宸妃是祸水,我却觉得她是旷世奇才,竟养出席拓这种绝世之将。”
“至于挑唆端平帝弑兄夺位之事,呵,以端平帝的性子,哪怕没有她的挑唆,他也会杀兄逼嫂,自己坐大盛江山。”
“他与其兄截然不同,善弄权术之人,全天下都是他的棋子,他怎会让自己居人之下?”
马蹄声由远及近。
兰月抬头去瞧。
火把映着马背上男人的脸,男人冲她点头示意,“兰姨。”
“修文回来了?”
兰月笑了起来,“快过来,二娘等你很久了。”
赵修文微颔首,将手中马缰丢给身后亲卫,三步并两步来到姜贞面前,“婶娘,我回来了。”
姜贞微颔首。
大破席拓之后,她并没有着急去京都找相豫,而是绕路而行,寻找端平帝的下落。
如今的大盛虽四分五裂,到处都是起义军,但各地的郡守仍在,有兵有粮,各自为政镇压起义军,已形成一支支不可小觑的军事力量,这种情况下,他们若再得了端平帝,行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必然会拉长她统一天下的时间线。
最好的办法是端平帝在她手里。
大盛天子被她所擒,各地郡守才能彻底死心,又或者图穷匕见,与她或战或降,让乱了百年之久的神州大地早日恢复太平。
姜贞凤目轻眯。
她必须抓到端平帝,解决各地郡守,尽快与豫合兵一处,提防各地诸侯的进攻。
——得中原者得天下,此时的豫已是众矢之的,又无险地可守,若梁王楚王郑王他们趁机来攻,后果不堪设想。
很显然,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第
赵修文翻身下马, 将缰绳递给身后亲卫,快步向姜贞走来。
“果然不出婶娘所料,端平帝没有北上与郑王盛元洲汇合, 而是选择南下入蜀, 远遁锦城。”
赵修文一边走,一边道。
男人风尘仆仆而来, 嘴唇干得起皮, 姜贞从亲卫手里拿了水壶,抬手递给赵修文,“不着急, 慢点说。”
一路上紧赶慢赶,赵修文连水都没喝几口, 嗓子干得冒烟,姜贞递来水, 他心中一暖,笑着道了声谢。
“多谢婶娘。”
道完谢, 赵修文快速喝了几口水, 又继续说自己刚才没有说完的话, “婶娘, 我的人已埋伏在他入蜀的必经之路, 不出十日, 必能擒拿端平帝。”
担心多日的事情被男人解决,兰月松了口气, “我与二娘方才还在担心被端平帝跑掉, 可巧你就回来了。”
“正好, 我与你婶娘今夜能睡一个安稳觉了。”
“婶娘这几日没有休息好?”
赵修文抬头看姜贞。
此时已是入夜时分,虽有篝火在燃, 但光线依旧不算好,幸好习武之人眼力好,赵修文看到姜贞眼下有着淡淡的乌青,典型的连夜不曾安眠才会有的略显憔悴。
赵修文皱了皱眉,“我做事,婶娘难道还不放心吗?”
“正是因为是你做事,二娘才格外挂心。”
兰月道,“一个你,一个小骞,你俩是豫为数不多的亲人,你若出了意外,叫二娘怎么跟豫交代?”
赵修文抿了下唇,“知道婶娘对我好。”
“知道就好。”
兰月道,“你婶娘把你带大不容易,不求你感恩回报,只求你日后去了京都,莫学没心肝的人来针对你婶娘。”
相豫与姜贞成婚多年,膝下只有相蕴和一个女儿,早年振臂一呼起义时,便有人打趣儿相豫,让他认赵修文当嗣子,省得膝下没儿子,日后做王之后万里江山白白便宜其他人。
如今相豫真的做了王,虎踞中原,入主京都,膝下却依旧没有儿子,只有相蕴和一个女儿,那些曾经别人打趣儿他的话,这些年又被人反复提起,让赵修文做他的嗣子。
一来国赖长君,乱世之际幼主坐不稳江山,前朝皇帝便是很好的例子,相豫不能再走他的老路。
二来么,在外人看来,赵修文是相豫与姜贞带大的,本就与他们夫妻俩极亲,将万里江山传给他,与传给自己儿子也没甚区别。
既如此,还不如早早确定了赵修文的嗣子身份,继承人一旦确定了,下面跟着相豫与姜贞的人也能早早安心。
——百年来第一明君的前朝皇帝的万里江山亡在皇帝英年早逝后继无人上,他们可不想自己追随的人再来第二遍。
这样的说法多了,兰月便无比厌烦。
扪心自问,她挺喜欢修文这孩子的,敦厚温和又聪明,远比豫的那帮游侠兄弟强得多,可喜欢归喜欢,二娘还有亲生女儿阿和呢,哪里就到了一定要将家业传给他的份上?
女子做继承人的事情虽没有先例,可女子打江山的事情也没有先例,身为女人的二娘能打江山,凭什么身为女人的阿和不能坐江山呢?
她更希望看到阿和接过二娘与豫肩上的担子,把未来的九州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而不是二娘戎马半生,到头来要将天下交给一个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
——虽然她待赵修文极其亲厚,与自己亲生孩子没什么区别。
兰月从不是玲珑心肠之人,她性子泼辣直率,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说这话也并非敲打赵修文,而是让赵修文念着姜贞的好,别被那些狂言狂语说动了心,真的跟阿和去争继承人的位置,若是那样,才是辜负了姜贞对赵修文的一番教导心。
赵修文笑了一下。
“兰姨放心,我赵修文终其一生,绝不背叛婶娘。”
赵修文道。
他没有指天发誓去起誓,而是极其平静说出这句话,仿佛在他的世界里,做叔父与婶娘的追随者本就是他该做的事情,他不需要起誓,因为他本就如此。
赵修文温和看向姜贞,眼底笑意映着满天星河。
姜贞眼皮微抬。
——唔,有几分像豫年轻时的样子,只是少了几分豫的豪气与落拓不羁。
兰月没有敲打之意,方才的话只是话赶话说到这儿,赵修文既做出保证,她便不再往下说,“兰姨知道你是善良宽厚的好孩子,必不会做出让二娘失望的事情。”
“修文一向稳妥,有修文盯着端平帝,倒能让我省心不少。”
题外话到此终止,姜贞把话题拉回政事上,“修文已派人守在端平帝的必经之路,端平帝又善弄权术,不知兵法,仓促逃命之际不足为惧。”
“端平帝虽不足为惧,但我们要提防他身边的人。”
姜贞道,“世人皆道宸妃是妖妃,可我却觉得她的才干远在端平帝之上。她监过国,理过政,又颇通兵法,若她拿到军队指挥权,必会成为我们的大麻烦。”
赵修文有些意外,“她懂兵法?”
“若她不懂兵法,又怎会养得出大司马这样的将才?”
姜贞往篝火里添了把柴,“名震天下的大司马,其实出自她之手,是她豢养的一头恶犬。”
恶犬席拓闭目而躺,面上没甚表情。
习武之人感官敏锐,姜贞的营帐与他极近,说话又不曾避着他,那些好话坏话便一字不落传进他耳朵,裹挟着回忆汹涌而来,让他恍然发现,原来已过了这么多年。
从他被她带出角斗场,从他成为她手中最为锋利的一把刀,从前朝覆灭大盛崛起,从她一跃成为宠妃,从她毒杀大盛开国皇帝,扶持如今的端平帝登基,时间如越想抓便越抓不住的沙子,在他尚未察觉的时候,已悄然溜走许多年。
他果然如她所想,声名远扬,是大盛的守护神,有他在,大盛便不会崩塌。
而她已臭名昭著,是人人唾骂的祸国妖妃,世人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可世人不会知道的是,他们奉若神祇的守护神其实是妖妃一手所调/教,世人赞他而骂妖妃,实在是骂错了人。
“前朝天子乃百年来第一明君,更是百年来最能打的将才,他的一身本领,全部教给了宸妃。”
姜贞道,“可惜他死得太早,他死时宸妃年龄也着实太小,小小女郎威信不足,自然难以掌兵,若他再活两年,若宸妃年龄再大些,只怕这天下九州未必是今日的乱境。”
兰月长眉轻蹙。
赵修文斟酌片刻,“宸妃当年难以掌兵,如今端平帝虽宠她,但也对她严防死守,她更加难掌兵。”
“只要我们不把端平帝逼到绝路,端平帝便不会松开对她的桎梏。”
姜贞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站起身来,“走吧,咱们去会一会这位传闻中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的宸妃娘娘。”
赵修文接过亲卫手中的头盔,伸手递给姜贞,“我与婶娘一道去。”
“行,你俩去吧,我去接应雷鸣。”
兰月打了个哈欠,“这个地方的郡守咬得有点紧,他领那点兵做疑兵,时间久了,郡守肯定生疑。”
天下乱了百年之久,各地的郡守其实是一郡之地的皇帝,军政大权尽抓于手,麾下屯兵数十万,遇到这种郡守当然不能硬碰硬,更别提姜贞本意是抓端平帝,而不是打郡守,所以让雷鸣领了两千多人做疑兵,自己绕路抓端平帝。
“去吧。”
姜贞颔首,“若是时机好,倒也不用只做疑兵,此地郡守非能征善战之将,你与雷鸣若配合得当,未必没有将他擒拿的机会。”
兰月瞬间不困了,附耳过来,听姜贞排兵布阵。
“好,好极了!”
兰月眸中精光大盛,“二娘,你这一计,可抵十万雄兵!”
姜贞笑着捏了下兰月的脸,“早去早回,我等你好消息。”
战场上刀剑无眼,今日追随你的人,明日便被人割去头颅领赏。
身边人死了无数,她的话也从我等你凯旋变成了早去早回,仿佛她们不是兵分两路去打仗,而是踏春赏玩一般,过几日便会回来。
兰月披甲上马。
姜贞目送她领军出征,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夜幕中再看不到兰月的身影,姜贞收回视线,一声令下,三军出动。
·
姜贞追捕端平帝顺便将郡地的兵力收于麾下,而此时的相豫与相蕴和父女俩也没有闲着,正在进行诱/杀刺客与世家的结尾工作。
世家们供认不讳,刺客们死得七七八八,皇城血流成河,其他没有涉事的世家在严三娘的安抚下回到自己的府邸,对这位平民出身的夏王的手腕有了一个清楚认知。
——确认过眼神,这不是他们能招惹的狠人。
白手起家攻入皇城的枭雄与宫变上位的端平帝完全不同。
前者靠自己便能坐江山,不需要看别人脸色,更不会向任何人任何事妥协,而后者得位不正,在世家权贵们的扶持下才能坐得稳天子之位,执政之后自然要与世家权贵共治天下,不敢自己独大。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