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红缨进来时,见得自家主子这副模样,不由得对视一眼,露出些许暧昧的笑。
红缨问道:“夫人,奴婢们自雨霖苑给您拿了干净衣裳,可要伺候您换上。”
穆兮窈依然将自己闷在衾被里,只几不可闻的声儿飘出来,“放在床榻边便好,我自个儿穿。”
“是。”红缨红莲忍着笑,将衣裳搁在床帘外的红木圆凳上,转身去了外间。
没一会儿再进来,便见她家主子已然坐在了妆台之前,低垂着眼眸,羞赧得厉害。
红莲红缨只作不知,无事一般上前,一个伺候穆兮窈梳妆,而另一个则整理起床铺和那一片狼藉的小榻。
穆兮窈透过澄黄的镜面偷眼看去,见红缨收拾起她那深色小衣时,盯着上头的斑驳痕迹愣了一瞬,直想着寻个地缝钻进去。
说起昨夜,她和安南侯实则什么都没做,可又不能说真的没做什么。
她拿起妆台上的篦子,赫然瞥见自己仍有些发红的右掌心,昨夜的种种便又浮现在眼前。
穆兮窈咬了咬唇,也不知她昨夜表现得算不算好,但实在累人,到如今她的手臂还觉酸得紧呢。
她指节微曲,回忆着试图比了比,脸又不自觉红了个透。
这般……
过了那么多年,她都还觉害怕,也不是丝毫没有道理的。
梳妆罢,回了雨霖苑,还未进门,便见岁岁迎面而来,一下扑进她怀里。
“娘……”她扁着小嘴,略有些委屈道,“岁岁夜里醒来,没看到娘,岁岁可害怕了。”
“那岁岁哭了吗?”穆兮窈柔声问道。
岁岁摇了摇头,“没有,娘说岁岁要勇敢,而且红缨姐姐很快便来陪岁岁了。”
穆兮窈摸了摸她的小脸,“嗯,岁岁很勇敢,就算娘亲不在,岁岁也不要怕,现在有好多人保护岁岁,疼爱岁岁,岁岁再也不必害怕了。”
“嗯。”岁岁点了点头,旋即对着穆兮窈摸了摸小肚子,“娘,岁岁等了娘好久,岁岁饿了。”
“好。”穆兮窈笑着一把抱起女儿,“我们一起去吃早饭。”
或是真的等了太久,岁岁吃的颇有些狼吞虎咽,她胃口也着实是好,竟是一下吃了一碗粥和两个鸡蛋。
几个月前尚且瘦得让人心疼的小姑娘,如今长了不少肉,小脸圆鼓鼓粉嘟嘟的,乌溜溜的眼睛,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实在可爱得紧,无论是谁看见都会心生欢喜。
穆兮窈胃口小,倒还不如女儿了,不过看着岁岁高兴,再也不必似从前那般饱一顿饥一顿的,她心下也颇为满足。
只消岁岁好,这一世平安康健得长大,她做什么都愿意。
饭罢,母女二人正坐在屋内消食,周管事匆匆而来,笑容满面道:“夫人,宫里来人传旨了。”
穆兮窈稍愣了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虽得林铎昨日就告诉她太后同意了婚事,但她不曾想竟会这么快。
幸得今日穿的还算得体,红缨红莲替她稍稍理了理衣裳,便去花厅接旨。
来的是永景帝身侧的太监总管,他宣完旨,命随行的宫人抬来不少沉重的红漆木箱,道:“这些都是太后和陛下替穆二姑娘准备的,毕竟二姑娘要嫁进侯府,若由侯爷来置办嫁妆,传出去到底荒唐。至于成亲那日,太后也替姑娘想好了,就从城西的一座宅子内出嫁,离得不远,到时也方便侯爷前去迎亲。”
这位赵总管似也知这话的尴尬,须臾,复又笑眯眯对着穆兮窈道:“能嫁给侯爷,穆二姑娘着实好福气,京城不知多少姑娘求也求不到呢,往后只消抓牢了侯爷的心,再生下嫡子,不怕这主母之位坐不稳。”
穆兮窈闻言扯了扯唇角,道了声“多谢赵总管”,便要留他用午膳,赵总管只言还要回宫复命,也未收下周管事悄悄塞给他的红封,带着一行宫人折身离开了。
捧着手上的圣旨,看着这一屋子的“嫁妆”,本该欢喜的事,穆兮窈却是苦笑了一下。
太后安排得事事周全,实则是怕她的身份教众人看不起,丢了安南侯的脸罢了。
可就算如此,瞧不上她的不依旧瞧不上吗,又有什么差别呢……
她低叹了一口气,却也未自寻烦恼,与其怨天尤人,不若实实在在当好这侯府主母才是要紧。
这婚礼也不能太过随便,定在一个多月后,尚且还有一段日子。
她转过身道:“周管事昨日不是说要教我如何打理府内中馈吗?索性我也闲着,不若先学着看看账本吧。”
周管事闻言深深看了穆兮窈一眼,对于这个即将成为侯府主母的女子,周管事其实是存着几分敬佩的,他看得出她其实心下难过,可即便如此也没有选择自怨自艾。
且他听说,他们这位未来的夫人,先头被主母姐姐囚在庄上,受了不少欺辱,然还是将他家小主人教的这般好,明礼懂事,可见不易。
周管事颔首道:“夫人稍等,老奴这就去将账册取来。”
不愧是侯府的老管事,做事格外利落,待穆兮窈回了雨霖苑,周管事也带着几个小厮,捧着成摞的账册来了。
“这是侯府这几年的账,所有支出嚼用都记在上头了。”
穆兮窈拿过一本翻了翻,这一笔一笔的,可谓记得格外清楚。她还是头一回看账册,有不懂之处,便开口询问周管事,很快就尽数了然了。
翻了几本账册,她又随意从一旁拿起一本,周管事看了眼道:“夫人,这是这几个月来,府内库房的收支明细。”
库房的收支明细?
穆兮窈翻开瞧了瞧,上头按日子先后记录了不少年节时的人情走动,还有此番凯旋陛下太后给的赏赐,不看不知道,一看穆兮窈才知,这安南侯府究竟有多富有。
她看得瞠目结舌,又翻了几页,骤然瞥见前几日支出的药材。
因着先头疫疾时在军营看了不少医书,故而穆兮窈认得,这是用来给妇人补气血的药材。
她疑惑地沿着这一行往右看去,就见得备注上写着“送至姑爷府”几字。
姑爷?
穆兮窈秀眉微蹙,要说这侯府的姑爷,也就只一人了,那便是安南侯的妹夫,林琬的夫君,翰林院侍讲杨从槐。
见穆兮窈盯着书页不动,周管事凑过来瞧了一眼,“这药材是侯爷吩咐送去给大姑娘的。”
“大姑娘?”穆兮窈疑惑道,“大姑娘病了?”
“倒也不是病了……”周管事言至此,低叹了口气,“或是原就体弱,大姑娘十几日前,突然小产了,如今正在府内休养呢。”
小产?
怪不得,穆兮窈还奇怪,家中几位兄长凯旋,林琬作为妹妹,竟至今都没回来看看。
原是卧病在床,压根来不了。
“侯爷可亲自去看望过了?”穆兮窈问道。
“这……倒是没有。”周管事答,“到底不大方便,不过侯爷问了前去探望过了的姑奶奶,听姑奶奶说人无恙,便未再说什么。”
穆兮窈闻言默了默,林琬的身份在侯府大抵是有些尴尬的,毕竟她虽是老安南侯的女儿,却不是长公主所出,也不知安南侯对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虽也存了前去探望的心,但穆兮窈想了想,还是决定谨慎些,改日问过林铎再做打算。
此时,雨霖苑门口,岁岁伸着小脑袋看着娘忙碌的样子,虽然很想让娘陪她玩,但终究是不好打扰娘。
看起来,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只能跑出院子,去隔壁爹爹的院子寻大黑。
但跟着大黑追闹了一会儿,玩了藤球,岁岁便有些倦了,她坐在濯墨轩门口,小小年纪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好想有人陪她玩啊……
从前在将军府,还有小月儿和好多孩子跟她一起,但现在这里就她一个人了,虽然侯府也不是没有孩子,可他们见到她,总是恭恭敬敬地喊她“姑娘”,根本不敢跟她一起玩。
岁岁托着小脑袋,小眉头皱的紧紧的,整个人忧愁极了。
突然,她听到一声熟悉的“岁岁”,转头一瞧,就见一高大的身影快步而来。
岁岁眼睛亮了亮,高声唤道,“二叔。”
林铮宠溺地摸了摸侄女的脑袋,问道:“怎的一人在这儿,你娘呢?”
“娘在忙呢,不能陪岁岁。”岁岁失落道。
“岁岁很无聊?”林铮似是想起什么,突然俯下身笑着问道,“岁岁,要不要跟二叔去郊外踏青?”
“踏青?”岁岁登时兴奋起来,“岁岁要去!岁岁要去!二叔,我们何时去?”
林铮想了想,“后日吧。”
正好,他也趁此机会约一约程焕,那小子,明知他们都回京了,却至今连面都不露,当真是无情无义!
穆兮窈隐约听得外头动静,走出来看,便见这叔侄二人正并排坐在阶上,聊得热闹。
“说什么呢,这般高兴?”
见了娘,岁岁跑过来,昂着脑袋道:“二叔说,后日要去郊外踏青,娘随我们一道去可好?”
踏青?
穆兮窈倒也无事,便笑着点了点头。
恰在此时,就见得一家仆快步而来,在他们面前停下。
这人穆兮窈认得,是府内的门房,他将手上的东西呈上,道:“夫人,这是唐府送来的请柬,说要请您和姑娘去赴他家小公子的满月宴呢。”
参宴
“满月宴。”林铮忍不住笑起来, “我都差点忘了,听说唐家大哥心心念念想要个女儿, 没想到孩子呱呱落地,又是个臭小子,他眼见着脸上的笑都没了。”
对那位唐允昭唐大人,穆兮窈隐约有些印象,那时他赴掖州和谈,没想到家中来信,说夫人似有早产之兆, 他也没随大军一道, 一人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没想到这唐家大奶奶还真提前发动,算一算日子,当就生在三月初,想来这位唐家大爷应该是没赶上夫人生产。
“唐家在京城的人脉广, 这满月宴若真大操大办起来,请来的达官显贵怕是几十桌都不够, 便此番只请了各家夫人姑娘,纯当是小聚了。”林铮说罢,才想起问, “这满月宴,是在何时?”
穆兮窈翻开请柬看了一眼, 笑道:“便是后日。”
岁岁刷地抬起脑袋, “后日不是要去踏青吗?”
“看来是去不成了,那便改日再去。”林铮看着岁岁眸中的失落,安慰道, “后日唐府会有好些与你年岁相仿的孩子,届时你便能同他们一起玩了。”
听得那厢有玩伴儿, 岁岁登时面露欢喜,高兴地跳起来,但她还是不忘拉着林铮的手道:“二叔不能食言,改日还是得带岁岁去踏青。”
“好,二叔绝不食言。”林铮信誓旦旦,转而想起什么,站起了身。
虽得不能去踏青,但那程焕他仍是可以约的,就约去那茗香楼喝喝茶也不是不可。
这般想着,林铮当即与穆兮窈道了别,便打马慢悠悠去了程府。
他自报家门,令门房传话,说要约他家小公子出去。
门房进去通禀,很快就出来道:“二公子,我家小公子身子不适,恐是不便见二公子您。”
“身子不适?”林铮皱了皱眉,就欲下马,“他哪儿不舒服,既然我都来了,正好进去看看他。”
草木谷